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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墨哲学 > 东宫 > 第六章_37

第六章_37

一个人朝着帝王的权位渐行渐近,他将屏弃许多许多热忱的情感。比如我和阿渡之间的情谊,他就无法理解,因为他没有。

他从来不曾将这样的信任,给予一个人。

我问:“如果有一天,我危及到你的皇位、你的江山、你的

社稷,你会不会杀了我?”

李承鄞却避而不谈:“小枫,比皇宫更危险的地方是东

宫,比当皇帝更难的是当太子⋯⋯我这一路的艰辛,你并不知

道⋯⋯”

我打断他的话:“你会不会,有一天也杀了我?”

他凝视我的脸,终于说:“不会。”

我笑了笑,慢慢地说:“你会。”

我慢慢地对他说:“你知不知道,有一个地方,名叫忘

川?”

他怔怔地瞧着我。

“忘川之水,在于忘情⋯⋯”我慢慢地转过身,一路哼

唱着那支熟悉的歌谣,“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⋯⋯坐在沙丘

上,晒着太阳⋯⋯噫⋯⋯原来它不是在晒太阳,是在等骑马路

过的姑娘⋯⋯”

我知道,我心里的那个顾小五,是真正的死了。

李承鄞明明知道赵良娣派人用慢毒毒死绪宝林,可是他一点

儿都不动声色。

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,命如草芥一般。

李承鄞明明只不过利用赵良娣,可是他还能每天同她恩爱如

海。

与他有过白头之约的女人,亦命如草芥一般。

李承鄞明明知道赵良娣陷害我,可是他一点儿都不动声色,

仍旧看着我一步步落入险境,反倒利用这险境,引诱顾剑来,趁

机将顾剑杀死。

他不会再一次跟着我跳下忘川。

我心里的那个顾小五,真的就这样死去了。

我衣不解带地守在阿渡身边,她的伤势恶化发烧的时候,我

就想到顾剑,上次是顾剑救了她,这次没有了。

阿渡发烧烧得最厉害的时候,我也跟着病了一场。

那天本来下着暴雨,我自己端着一盆冰从廊桥上走过来,结

果脚下一滑,狠狠摔了一跤。

那一跤不过摔破了额头,可是到了晚上,我也发起烧来。

阿渡也在发烧,李承鄞说是阿渡将病气过给了我,要把阿渡

挪出去。他说我本来才养好了病,不能再被阿渡传染上。

是谁将阿渡害成这样子?

我怒极了,拿着金错刀守着阿渡,谁都不敢上前来。

李承鄞也怒了,命人硬是将我拖开。

阿渡不知道被送到哪里去了,我被关在内殿里头,我没力气

再闹了,我要我的阿渡,可是阿渡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。

我不吃饭,也不吃药,永娘端着药来,我拼尽了力气打翻了

她手中的药碗,我只要阿渡。这东宫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,我

要阿渡,我要回西凉。

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,一直做着噩梦。我梦见阿娘,我

梦见自己流了许多眼泪,我梦见阿爹,他粗糙的大手摸着我的发

顶,他对我说:“孩子,委屈你了。”

我不委屈,我只觉得筋疲力尽,再不能挣扎。像是一条鱼,

即将窒息;又像是一朵花,就要枯萎。

李承鄞和东宫,是这世上最沉重的枷锁,我已经背负不起。

后来永娘将我轻轻地摇醒,她告诉我说:“阿渡回来了。”

阿渡真的被送回来了,仍旧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,也不知道

李承鄞如何会改了主意。

我摸着阿渡的手,她的手比我的手还要烫,她一直发着高烧,可是只要她在这里,我能陪着她,就好。

永娘并没有说什么,只说:“阿渡回来了,太子妃吃药

吧。”

我一口气将那一大碗苦药喝完了,真是苦啊,我连压药的杏

饯都没有吃。我朝永娘笑了笑,她却突然莫名其妙地掉了眼泪。

我觉得甚是奇怪,问:“永娘,你怎么了?”

永娘却没有说话,只是柔声道:“太子妃头发乱了,奴婢替

您重新梳吧。”

犀梳梳在头发中,很舒服。永娘的手又轻又暖,像是阿娘

的手一般。她一边替我梳着头发,一边慢慢地说道:“记得那时

候太子妃刚到东宫,就病得厉害,成宿成宿地烧得滚烫。太医们

又不敢随便用药,怕有个好歹。奴婢守在您身边,那时候您的中

原话还说得不好,梦里一直哭着要嬗子,要嬗子,后来奴婢才知

道,原来嬗子就是西凉话里的阿娘。”

我都忘了,我就记得刚到东宫我病过一回,还是永娘和阿渡

照顾我,一直到我病好。

“那年您才十五岁。”永娘帮我轻轻将头发挽起来,“一晃

三年就过去了。”

我转过头看她,她对着我笑了笑:“娘娘的芳辰,宫中忘

了,殿下也忘了,今天娘娘十八岁了。”

我真的忘了这些事,阿渡病得死去活来,我哪记得起来过生

日。宫里掖庭应该记得这些事,可是据说现在宫中乱得很,高贵

妃出了事,其余的人想必亦顾不上这样的琐事。

只有永娘还记得。

她用篦子细心地将我两侧的鬓发抿好:“从今以后,太子妃

就是大人了,再不能任性胡闹了。”

任性胡闹?

我觉得这四个字好遥远⋯⋯那个任性胡闹的我,似乎早就已经不在了。三年前她就死在了忘川的神水中,而我,只是借着她

的躯壳,浑浑噩噩,又过了三年。我把一切都忘记,将血海深仇

都忘记,跟着仇人,过了这三年。直到,我再次爱上他。

他却永远不会想起我了。

幸好,我也宁愿他永远不会想起我。

阿渡的伤渐渐好起来的时候,夏天已经快要结束了。

在养伤的时候,她打着手势告诉我一些事情,比如,顾剑是

怎么救的她。原来最早的那次,因为我要顾剑救她的内伤,结果

顾剑为此折损了一半的内力。若不是这样,他也不至于死于乱箭

之中。

阿渡同我一样傻气。

我慢慢地比划出一句话,我问她:“你是不是喜欢他?”

阿渡没有回答我,她的眼睛里有一层淡淡的水雾,她转过脸

看着窗外的荷花,不一会儿就转回脸来,重新对着我笑。

我明明知道她哭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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